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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回顾中国历史上的产能周期与产能过剩,审视当下产能过剩的结构特征,在此基础上提出本轮产能过剩的化解之道。
产能周期往往滞后于经济周期,新增产能的投放可能恰逢需求的回落,从而造成经济中出现产能过剩。回顾历史,中国在
1980年代、1990年代、2000年-2015年走过了三轮朱格拉周期,最新一轮的朱格拉周期在2016年开启,2022年起或已进入下行阶段。当前中国制造业面临结构性产能过剩。综合统计局公布的细分行业和上市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:
2023年下半年,中国制造业总体产能利用程度低于历史中枢水平。其中,计算机通信电子、电气机械、汽车制造等装备制造业表现最弱,与高技术制造业的重合度较高。原材料行业产能利用程度也有不足,集中于非金属矿物制品和化工相关行业。消费制造行业中,无论是医药、食品制造、农副产品加工等必需品,还是纺织服装、家具制造、皮革制鞋、纺织业等可选消费品,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产能利用不足。展开全文
一方面,商品消费可能从增量市场变为存量市场,尤其是家用器具、家具、木材等房地产相关的耐用消费品,而食品制造、农副产品加工、纺织服装等行业也较难复刻“消费升级”时期的增长逻辑。另一方面,房地产部门对钢铁、水泥、平板玻璃等建筑原材料终端需求的影响较大,相关行业产能过剩压力逐步累积。第二,产能投放叠加外需转弱,化工医药行业压力突出。2021年以来,外需推动化工、医药行业等行业大规模扩产。然而,2023年以来全球需求趋于回落,对前期产能的消化能力不足,产能过剩风险逐渐显现。第三,绿色化浪潮推动,能源转型行业投资迅猛。“碳中和”长期需求前景较好,远期视角下的产能有望得以消化。然而,技术路线处于演进过程中,“先进产能”和“落后产能”存在矛盾。第四,海外产业链加速重构,半导体竞争白热化,行业面临三重压力。一是产能增长,中国及海外经济体均加大半导体领域的资本支出,新建产能将陆续投放。二是制造外迁,外商企业在华生产回落,更趋向于“在岸”、“近岸”和“友岸”。三是需求回落,加剧相关行业的经营压力。产能过剩的化解之道。第一,供给侧改革仍然有必要。本轮产能过剩行业涉及的民营企业更多,需避免“一刀切”重演,可给予主动退出的落后产线一定财政奖励,补贴低能耗产品的终端消费、征收“碳税”等市场化形式,给予民营企业稳定的预期和充分的信心。
先进产能不易过剩,渠道、商业模式及应用端的创新同样重要,优质产品的推出和推广能够创造需求,有助于帮助结构性阶段性产能过剩的企业打开市场,消化产能。第三,畅通“外循环”。创造良好国际环境,鼓励企业提高产品竞争力,获取更多国际市场份额。2023年12月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“部分行业产能过剩”。当下看,“量”与“价”的背离已是中国经济面临的重要问题,而其根源便是产能过剩带来的价格下跌,企业增收而不增利。本文着眼于中国产能周期的历史轨迹,聚焦于当前中国制造业产能过剩的结构性特征,立足于历史与现实的异同,探讨化解本轮产能过剩的相关策略。
库存周期属于经济周期中的短周期,往往以工业企业产成品库存累计同比增速表征,其历史运行基本稳定遵循3-4年的规律、且为月度数据,是宏观研究中观察到的重要周期。
经济中的中周期——产能周期(也称朱格拉周期)与设备投资活动相关联,其中包括多个库存周期。产能过剩的形成原理在于:投资决策略滞后于经济周期、产能的形成也需要过程(设备、厂房等固定资本形成需要一定时间),从而往往在经济下行期遭遇新产能集中上马,形成产能过剩。
结合GDP中的资本形成率、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数据来看,可以大致认为我国在1980年代、1990年代、2000年-2015年走过了三轮朱格拉周期,最新一轮的朱格拉周期在2016年开启,2022年起或已进入下行阶段。
产能利用率通常定义为实际产出与潜在产能的比例。当一个行业的整体产能利用率处于较低水平时,就意味着存在大量的闲置产能,该行业就处于整体产能过剩的状态。因此,产能利用率的衡量就成为界定和分析产能过剩的前提和基础。
国家统计局采用直接的统计调查法测算工业产能利用率,对工业企业进行抽样调查,并推算总体。在抽样中,对于规模以上大中型企业采取全部抽取,规模以上小微企业采取分层抽取的方式(抽样率为 10%)。调查的所有样本企业总产值占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的 60% 以上。国家统计局口径产能利用率的问题在于:
,发布时间相对较短。2017 年底,统计局首次公布了自 2013 年第一季度以来每个季度的中国工业产能利用率,2006年以来历年工业产能利用率。不过,陈颖婷、许宪春(2023)《中国调查法工业产能利用率的统计方法及改进方向》的图表8中,涵盖了2006至2021年的季度产能利用率数据,并注明数据源于国家统计局,能够形成有机补充。二是,数据未经季节调整,呈一季度环比回落,二三四季度逐季攀升的态势。
细分数据仅公布了15个行业,未涵盖41个工业行业,且最早2016年四季度开始发布,可比区间较短。2023年,统计局公布的工业产能利用率为75.1%,低于76%-80%的合意区间(陈颖婷 (2021)《对我国工业产能利用率合理区间的供需动态平衡分析》)。
在中国公开可得的宏观数据中,与产能利用率定义最为接近的是中国人民银行每季度发布的 5000 户工业企业调查数据中的“设备能力利用指数”。该指数最早于1992年二季度开始发布,时间序列较长。2023年三季度,央行5000户企业设备能力利用水平为38.8,处于2000年以来的 27%分位。
然而,央行5000户企业调查只适用于工业整体的产能利用率推测,而没有分行业数据。为了研究行业层面和企业层面产能利用率的特征和变化趋势,就需要利用企业层面的微观数据作为基础进行估计。
从微观角度出发,固定资产周转率与产能利用率的经济含义一致。固定资产周转率 = 销售收入 /固定资产平均净值,表示在一个会计年度内,固定资产周转的次数,或表示每1元固定资产支持的销售收入。截至2023年三季度末,上市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回落仅至中途,类似2013-2014年的位置。
的产能周期2001年至2007年,随着中国加入WTO和国内房地产市场兴起,国内外需求增长带动工业生产能力快速扩张,尤其是基础工业和重化工业领域。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,外部需求急剧下降,政府实施大规模经济刺激计划,进一步加剧了部分行业的产能过剩。
以2004年至2011年分行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速观察,此轮产能周期扩张较快的行业集中于上游资源和中游制造板块。其中,黑色金属矿采选、有色金属矿采选和非金属矿采选行业的投资复合增速分别达49.8%、49.1%和43.2%,电气机械、通用设备、专用设备和金属制品行业的投资复合增速分别达47.6%、44.9%、42.3%和41.9%,七个主要行业均强于制造业总体31.8%的增速水平。
,经济过热、物价上行压力较大,宏观调控政策整体收紧,而前期“四万亿”刺激带来的新增产能陆续释放。
,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,全球经济增速放缓,中国出口面临逆风环境,也不利于工业产能的消化。2012-2014年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持续关注产能过剩,解决产能过剩问题成为宏观经济调控重要任务。2013年10月,国务院发布了《关于化解产能严重过剩矛盾的指导意见》(国发〔2013〕41号),文件显示“2012年底,我国钢铁、水泥、电解铝、平板玻璃、船舶产能利用率分别仅为72%、73.7%、71.9%、73.1%和75%,明显低于国际通常水平”。这些行业中不少属于生产连续性强的行业,合理的产能利用率应该较高,产能利用率低于75%表明严重过剩。尽管政策端已有重视和应对措施,但2012至2015年间我国产能过剩情况仍在加剧。国务院2013年《关于化解产能严重过剩矛盾的指导意见》文件中,提出“消化一批、转移一批、整合一批、淘汰一批”过剩产能的相关措施,但其成效有限。2015年,我国产能利用率、5000户企业设备利用能力指数分别较2011年低6.1和5.0个百分点,制造业上市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较2011年末下滑15.3%。
这一时期产能过剩化解效果不佳,原因在于,以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发展模式未有根本性改变。产能周期的下行调整阶段,投资率(固定资本形成在GDP中的占比)均有过明显的回落,1990年的投资率较1985年的高点回落5个百分点,2000年的投资率较1993年的高点下滑9.7个百分点,而2014年的投资率仅较2011年回落了1.4个百分点。
部分国有“僵尸企业”未及时出清,是2015年之前产能过剩治理的重要阻碍。这些企业普遍面临经营困难,如经常性停产、持续亏损、资不抵债等问题,长期占用大量资源,扭曲资源配置。从工业企业财务指标可看出国有企业这一时期产能出清的缓慢:一是,国有企业资产负债率自高位进一步抬升,有异于工业企业总体的“去杠杆”。二是,国有企业经营效率低下,利润增速持续低于股份制和私营企业,亏损面(亏损单位占全样本的比例)攀升至近3成。
2015年11月10日,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召开第十一次会议,习发表的重要讲话中强调,在适度扩大总需求的同时,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,着力提高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,首提“供给侧结构性改革”。2015年12月,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,要抓好“去产能、去库存、去杠杆、降成本、补短板”五大任务。其中“去产能”为五大任务之首,重点是继续推动钢铁、煤炭等行业治理过剩产能。同时,国资委于2016年启动了“处僵治困”工作,对中央企业所属子企业做了摸底,确定了2041户“僵尸企业”和“特困企业”,计划用三年时间完成这些企业的“处僵治困”。同时,宏观政策以“棚改”为抓手,促进房地产及其他上业“去库存”,通过减税降费、降准降息为企业“降成本”,助力需求的企稳回升,为走出产能过剩提供良好环境。
2015至2016年,我国投资率(固定资产形成在GDP中的比重)回落3.8个百分点,幅度远超2012至2014年的1.4个百分点。
从主要工业品生产能力看,2015至2018年钢铁、焦炭、水泥等原材料产能均有压减,产能利用率上行。据央视报道,2016年至2019年年中,我国累计压减粗钢产能1.5亿吨以上,退出煤炭落后产能8.1亿吨,淘汰关停落后煤电机组2000万千瓦以上,均提前两年完成“十三五”去产能目标任务。从产能利用相关指标看,统计局公布的产能利用率和5000户企业设备利用能力指数自2016年二季度起回升,上市制造业企业的固定资产周转率自2016年四季度起回升,中国经济在2016年下半年起重新焕发活力。
1992年初,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发表南方谈话,极大地激发了广大干部群众发展经济的热情,各地出现了投资热、房地产热、股票热、开发区热等现象,产能过剩压力接踵而来。
1996-1999年产能过剩集中于消费品和轻工业,以纺织、家电、塑料制品等为代表。根据1995年第三次工业普查结果,在900多种主要工业产品中,全国有半数产品的生产能力利用率在60%以下;如照相胶卷的产能利用率仅13.3%,电影胶片25.5%,电线%。1996年末,全国28种主要工业品生产能力有四成处于闲置状态。1997年下半年,统计的消费品中有1/3供过于求;1998年,在900多种主要工业产品中,多数工业产品生产能力利用率在60%以下,最低的仅有10%。
产能过剩矛盾直接带来企业效益恶化和投资增速回落,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加剧了这一状态。1998年初,亚洲金融危机对我国的影响显现,出口增速出现大幅下滑,外需明显受到抑制,海外国家、地区在我国的直接投资也大幅下降。我国所面临的主要矛盾不再是通货膨胀,而是经济衰退带来的通货紧缩。
首先,以行政手段推动供给端改革。终止重复建设、清理过剩产能,同时以纺织行业为试点、推动国有企业兼并重组企业,分流安置下岗职工。具体看,1997年9月十五大提出“用三年左右的时间使大多数国有大中型亏损企业摆脱困境”;1998年6月中央、国务院发出《关于切实做好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基本生活保障和再就业工作的通知》;1999年9月十五届四中全会通过《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》。其次,实施债务重组,同时补充银行资本金,增强银行体系的稳健性。1998年8月,经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,财政部发行2700亿元人民币的长期特别国债,用于补充四大行资本金,提升其清偿能力。1999年成立四大资产管理公司,向四大行收购不良资产。最后,以改革释放内需活力,以积极的财政政策托底需求。1998年房改启动,为制造业创造了新的需求增长点;1998-2000年增发长期建设国债,加强农林水利、交通、基础建设、电网等基础设施建设。据张占斌(2016)统计,1999-2005年间剥离不良资产总额高达2.58万亿;1996-1998年,国有企业从11.38万家下降至6.5万家,减少幅度达到42%;1998-1999年,国有企业就业人数下降约2200万。
从宏观指标看,中国的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在1991年至1995年间的复合平均增速达到34.7%,在1996至2000年间增速中枢回落至10.5%。代表产能利用情况的央行5000户企业设备利用能力指数,从1992年的38.2的均值水平逐步回落,到1998年初降至31.4的极端低位,此后随着去产能的推进开始触底反弹。
1980年代,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,需求提升、行政放权,刺激投资较快增长。
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,消费需求日益多样化,商品市场走向繁荣,需求膨胀推升供给端的产能建设。同时,地方政府经济建设的积极性较高,但难免存在以行政边界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问题,出现重复投资、盲目建设。当时的流行消费品以自行车、缝纫机等初级非农产品为主,也是产能建设较为集中的领域。据徐景安(1983)统计,当时全国大约有50%的手表厂和电视机厂、75%的自行车厂、80%的洗衣机厂和电冰箱厂达不到起码的生产批量。随着产能过剩压力逐步增大,企业现金流难以为继,账款相互拖欠,“三角债”愈演愈烈,投资快速增长后通胀压力也接踵而至。1989年前后,中央通过《关于进一步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决定》,国家开启为期三年的整顿工作。1990年初,国务院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清理“三角债”工作。
本轮产能周期初期的2016至2019年,中国工业及制造业投资稳步增长,第二产业固定资产投资分别增长3.5%、3.2%、6.5%和3.2%,仅2018年投资偏强,得益于计算机通信电子、仪器仪表等行业设备更新需求的支撑。多数行业投资增速低迷,相较于2016年,2019年的有9个子行业投资增速为负,22个子行业投资的年均增速低于5%。
2021年至2023年,工业领域投资较快增长,产能趋于扩张。相对于2019年末,2023年第二产业固定资产投资的年均复合增速达到7.4%,制造业投资增速6.6%,均高于行业增加值的增速水平,一度受国内经济复苏、大宗商品价格上行、出口中高速增长的支撑。分行业看,2020至2023年间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在10%左右及以上的行业可分为3类。
,包括电气机械、计算机通信电子、仪器仪表、专用设备等,增速分别达21.1%、15.6%、13.2%和10.7%。二是,资源能源及原材料行业,包括电力生产和供应、非金属矿采选、煤炭开采洗选、有色金属矿采选、化学原料制品、黑色金属加工等,增速在10%-18%之间。三是,消费相关的行业,包括医药制造、酒饮料茶、农副食品加工等,增速分别达11.2%、10.2%和10.1%。2022年下半年以来,中国工业产能利用水平趋于回落。2022年中国经济受疫情冲击、三重压力影响,2023年受外需和房地产拖累较大,新增产能的投放恰逢需求不振。
2023年工业、水电燃气及采矿业的产能利用率均值都高于2016年四季度以来的中枢水平。不过,作为工业主体的制造业产能利用率仅75.3%,较中枢水平低0.9个百分点。以2023年为基准,若行业产能利用率低于16年四季度有统计以来的中枢,可以认为该行业产能利用不足。以此筛选:化学原料制品、非金属矿物制品等原材料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较中枢低0.3和4.1个百分点;计算机通信电子、汽车制造、电气机械等装备制造业分别较中枢低3.2、2.3和1.5个百分点;食品制造、医药制造和纺织等消费制造行业产能利用率分别较中枢水平低2.6、1.7和1.3个百分点。以上市制造业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看
,2023年三季度,上市制造业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处于2016年以来的43%分位,产能利用程度处于中性偏低水平。
,固定资产周转率处于2016年以来的最低点;原材料制造和消费制造行业的固定资产周转率相比2022年一季度的高点回落,分别处2016年以来的70%和50%分位水平。若指标处于历史相对低位(低于1/3分位数),可以认为该行业存在产能利用不足的风险。以此筛选细分行业:截至2023年三季度,计算机通信电子、医药制造、汽车制造、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、橡胶塑料制品、纺织服装服饰6个行业固定资产周转率处于2016年以来的10%分位以下,产能利用水平不足;石油煤炭加工、化学纤维制造、非金属矿物制品等原材料行业,以及食品制造、农副食品加工、家具制造、皮革制鞋、纺织业等消费制造行业的固定资产周转率处于历史13%-33%分位水平,也存在一定的产能过剩风险。综合统计局公布的细分行业产能利用率和上市企业固定资产周转率:2023年下半年,中国制造业总体产能利用程度低于历史中枢水平。其中,计算机通信电子、电气机械、汽车制造等装备制造业表现最弱,与高技术制造业的重合度较高。原材料行业产能利用程度也有不足,集中于非金属矿物制品和化工相关行业。消费制造行业中,无论是医药、食品制造、农副产品加工等必需品,还是纺织服装、家具制造、皮革制鞋、纺织业等可选消费品,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产能利用不足。
2022年和2023年,中国人口连续两年负增长,房地产周期大拐点出现,这意味着居民消费及住宅投资将发生趋势性变化,对建筑原料需求有较深远的影响。在人口日趋老龄化、潜在经济增速缓慢回落、房地产需求见顶的背景下,消费增速的中枢也将回落,结构上或减少住宅相关消费,增加医疗保健、餐饮住宿、文旅、交通出行等服务型消费。
这意味着,商品消费可能从增量市场变为存量市场,尤其是家用器具、家具、木材等房地产相关的耐用消费品,而食品制造、农副产品加工、纺织服装等行业也较难复刻“消费升级”时期的增长逻辑。本轮周期中,原材料行业的产能过剩压力自2022年下半年开始累积,截至2023年,产能过剩的程度暂不及上轮。从投入产出表出发,房地产部门对钢铁、水泥、平板玻璃等建筑原材料终端需求的影响较大。
一方面,以水泥为代表的非金属矿物制品行业产能过剩矛盾最为突出,因其需求高度依赖于房地产部门,而基建需求的扩张尚难以对冲。基于最新投入产出表和工业增加值数据测算,2023年房地产部门在非金属矿物制品行业终端需求中的占比分别达到44.6%;基建部门的占比仅28%,较房地产部门的影响低16.6个百分点。统计局数据显示,2023年非金属矿物制品行业产能利用率的均值仅64.7%,较2016年末低5.4个百分点。我们将高频数据移动平均12个月以剔除季节性,观察到:2024年一季度末水泥磨机运转率仅41%,较2019年末的峰值水平低15.8个百分点,较上一轮产能周期的最低点(2016年2月)低4个百分点。
另一方面,黑色金属加工等建筑原料行业产能过剩问题尚不突出,基建投资的托底对冲、新能源及汽车行业较快发展带来需求增量,为产能的消化和调整赢得时间。
对于黑色金属加工、石油煤炭加工等原材料行业而言,尽管房地产部门在其终端需求中的占比分别达到28.7%和19.7%,但均不及基建部门的30.8%和34.7%。对于有色金属加工行业而言,房地产部门在其终端需求中的占比达到17.5%,而汽车及新能源相关行业、基建部门的占比分别达到29.3%、12.2%,能够形成有效对冲。例如,黑色金属加工所代表的钢材产能利用率总体处于较高水平,但结构上分化明显。与地产关系密切的螺纹钢、线成,而中厚板产能利用率超过9成,热轧、冷轧的产能利用率也在8成以上,与制造业、基建及出口需求的支撑相关联。
2020年下半年以来,海外先后受疫情蔓延、能源危机影响,部分化工行业产能难以正常运行,国内化工品出口强劲,行业景气上行、利润积累,刺激投资扩产。民营龙头企业加速布局炼化一体,发挥规模化、集群化优势;德国化工巨头巴斯夫在华也有布局,广东湛江的新一体化基地首套装置在2022年9月开始投产,到2030年的计划总投资达到100亿欧元,将成为全球第三大巴斯夫基地。然而,2023年以来全球需求趋于回落,对前期产能的消化能力不足,基础化工原料产能过剩风险逐渐显现。国务院此前印发的《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》明确要求,到2025年,国内原油一次加工能力控制在10亿吨以内,主要产品产能利用率提升至80%以上。
1)需求端:化学原料及制品行业的出货值在2023年下跌14.3%,同期行业PPI回落9%;2024年1-2月出货值再跌9.4%,同期行业PPI回落6.4%。剔除价格因素影响看,出口“量”的回落仍有拖累。
2)供给端:据隆众数据,2023年11月末中国162家炼厂原油总加工能力约为9.84亿吨/年,逼近于10亿吨的红线水平。作为石油化工产业的核心的乙烯(乙烯衍生品占石化产品的75%以上),产能大量投放带来过剩风险。据石化联合会统计,2022年我国乙烯生产能力达到4675万吨/年,国内计划于“十四五”末投产的乙烯产能还有3475万吨/年。2024年2月1日,石化联合会副会长傅向升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“
当前化工行业产能过剩的问题,已经不仅是肥料、酸、碱、涂料、农药、钛白粉、有机硅单体、PTA、PET等基础化学品和通用材料等领域面临的问题了,而1,4-丁二醇、EVA、POE、己二腈、己内酰胺、尼龙6、尼龙66以及与新能源动力电池相关的碳酸锂、磷酸铁锂、六氟磷酸锂等,诸多产品的在建、拟建产能都令人惊讶。有些产品,如果已经规划的拟建产能都能如期建成投产的话,不仅是满足国内市场需求的问题,有的满足世界市场的消费总量都绰绰有余”。医药行业一度受益于海外疫情,需求锐减拖累较大。2020至2021年,国外疫情对新冠疫苗、生物药品、卫生材料、医疗设备及器械等板块出口形成较强支撑,医药行业出货值分别增长36.6%和64.6%,但2022至2023年增速回落至-25.1%和-22.8%。
“碳中和”长期需求前景较好,远期视角下的产能有望得以消化。然而,技术路线处于演进过程中,“先进产能”和“落后产能”存在矛盾。中小企业、落后产能尚未退出,大型企业、上市公司在资金支持下已经先行建设,新增大量产能。2030年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增至3倍已达成共识。2023年11月至12月,《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》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(COP28)召开,为应对气候变化和推动可持续发展,各国达成了重要协议,即到2030年将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增加至目前的三倍,至少达到11000GW,其中光伏装机容量将从2022年的1055GW增加到2030年的5457GW。在此背景下,中美两国发表了《关于加强合作应对气候危机的阳光之乡声明》,表明两国愿意在气候行动上加强合作,共同推动全球可再生能源的发展。
新能源相关企业扩产意愿非常强烈,产能增速快于产量和需求的提升。新能源领域涵盖光伏、风电、储能、动力电池、新能源汽车等诸多行业。据国家能源局统计,2023年中国新能源领域完成投资额同比增长超过34%,太阳能发电和风电领域的投资额显著增加。同时,新型储能装机规模迅速增长,新增装机规模约2260万千瓦,容量超过三峡水电站,较2022年底增长超过260%。在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中,与新能源领域关系密切的是电气机械及器材制造业和汽车制造行业,2023年的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速分别为32.2%、19.4%,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分别为12.9%、13.0%。因产能增速远快于生产的增速,产能过剩的压力已然显现,2023年电气机械行业季度平均产能利用率为76.95%,较2016年以来的均值水平低1.5个百分点。高工锂电(GGII)数据显示,动力电池领域平均利用率由2022年的超75%,下降到2023年的不足65%;储能电池产能利用率也从2022年超85%跌至2023年的不足55%。
产能过剩带来供给过剩,“价格战”愈演愈烈,使中国新能源相关行业在短期内面临严峻形势。相比2022年年末,2024年3月25日光伏行业综合价格指数累计下跌69.8%,其中电池片价格累计下跌72.7%;方形电池的磷酸铁锂和三元电芯价格分别累计下跌54.3%和49.5%。
海外方面,TechInsights估算的2023年半导体行业的平均产能利用率约为73.3%,低于80%以上的合理水平;美国计算机和电子产品制造产能利用率仅69.9%,较2005年以来的均值低3.7个百分点。统计局公布的中国计算机通信及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2023年产能利用率均值75.6%,处于历史低点。2023年四季度,国内最大两家的晶圆巨头中芯国际与华虹产能利用率分别为76.8%和84.1%,低于历史中枢。2008年金融危机后,发达国家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思潮已有抬头。新冠疫情后,各国更加重视供应链安全,美欧纷纷推出“再工业化”、“去风险化”的政策。
以作为半导体基础材料的晶圆为例:据 SEMI在 2024年1月2日公布的《世界晶圆厂预测报告》
,全球半导体每月晶圆(WPM)产能在2023年增长5.5%至2960万片后,预计2024年有42个项目投产,产能增长6.4%,首次突破每月3000万片大关。报告显示,1)中国大陆芯片制造商2023年产能同比增长12%,2024年将有18个项目投入运营,预计产能同比增加13%。2)2024年中国台湾、韩国、日本的晶圆产能将分别增长4.2%、5.4%、2%。3)此外,2024年美洲将新增6家晶圆厂,预计产能同比增长6%;欧洲和中东地区4家新晶圆厂投产,预计产能同比增长3.6%;东南亚4个新晶圆厂项目启动,产能将提高4%。二是制造外迁,外商企业在华生产回落,更趋向于“在岸”、“近岸”和“友岸”。以苹果产业链为例:
据《财经》统计,2022财年苹果供应商中,151家在中国大陆设厂,较2020财年减少4家;同时,东盟国家(越南、马拉西亚、菲律宾、泰国、新加坡)和印度的供应商建厂数量分别较2020财年增加10家和5家。2)据Countpoint预计,2023年中国在苹果手机、耳机、PC、平板生产中的份额均下滑,印度的苹果手机份额由4%增至7%,越南的其他三类产品份额也有所提升。三是需求回落,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,需求回落加剧半导体相关行业的经营压力。2023年,受电脑、智能手机等销售低迷,数据中心支出减少的拖累,全球半导体需求回落,SIA统计的2023年全球半导体销售额同比下降9.4%。
一方面,本轮产能过剩的行业更集中于装备制造和下游消费行业,涉及更多民营企业。上轮产能过剩中矛盾最为突出的是钢铁、水泥、有色金属等原材料行业,国有企业的占比相对较高。
另一方面,本轮产能过剩行业中,部分曾受益于产业政策的大力支持。例如,计算机通信电子、电气机械、医药制造行业都属于高技术行业、战略新兴产业,近年来较多享受各地产业政策的补贴和支持。
总结来看,本轮产能过剩原因更加复杂,与产业政策的“过度补贴”、技术路线的更迭、需求端强预期和弱现实相关,化解本轮产能过剩应从供需两端同时入手,“双管齐下”。
上一轮产能过剩治理中有值得借鉴的经验。环保督察工作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开展,助力高耗能的原材料行业,以及印刷、造纸、皮革制鞋等下业落后产能的退出。例如:根据工信部数据,1)在全国深入大气污染治理的背景下,2016年全年淘汰落后炼铁产能677万吨、炼钢产能1096万吨、电解铝产能32万吨、水泥熟料产能559万吨、平板玻璃产能3340万重量箱,关闭30万吨/年以下落后小煤矿1500多处、涉及煤炭产能超过1亿吨。2)在2017年的“地条钢”落后产能淘汰督察专项行动期间,全国共退出钢铁产能3170万吨,既能够打消质量问题和安全隐患,也能够减少环境污染。
需要注意的是,本轮产能过剩行业涉及的民营企业更多,实现手段不能简单复制此前的经验。民营企业通常更加依赖市场机制和利润驱动,以行政命令压降产能并不容易。通过能耗、质量和标准的引导,可以更有效地促使企业主动淘汰落后产能,实现产业结构的优化和升级。在方式方法上,亦不能忽视上一轮的教训,避免“一刀切”重演,可给予主动退出的落后产线一定财政奖励,补贴低能耗产品的终端消费、征收“碳税”等市场化形式,给予民营企业稳定的预期和充分的信心。
一方面,先进产能不易过剩,技术创新在产能消化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。1)
以半导体为例:在行业景气度下行阶段,成熟制程的产能利用率往往更大幅度回落,而先进制程存在技术领先和独占性,所受冲击相对有限。可见,半导体下行周期中,逆周期扩产能否成功,关键要看扩产工厂是否具备先进技术,是否有创新能力,是否适应市场变化。2)在动力电池行业,当前过剩的产能是上一代老车型用的接近于标准的电池产品;而升级后的电池产品(800V等)又存在产能和供给不足的问题。另一方面,渠道、商业模式及应用端的创新同样重要,优质产品的推出和推广能够创造需求,有助于帮助结构性阶段性产能过剩的企业打开市场,消化产能。例如,光伏与建筑一体化项目、光伏+交通、光伏+通信、光伏+渔业等模式,均有助于拓宽需求端的市场空间。与之配套,还需提升电网对分布式光伏并网的消纳能力,阶段性放松清洁能源95%的消纳红线等,避免行政限制成为行业发展的瓶颈。
中国作为新兴大国,在国际关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,也面临着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的挑战,需积极参与多边经贸合作,为企业出海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。一方面,巩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(RCEP)、“一带一路”倡议、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等成果。另一方面,拓展自贸谈判或者升级谈判,进一步扩大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贸区网络,包括但不限于东盟自贸区3.0版谈判,继续推动加入CPTPP和DEPA;与洪都拉斯、秘鲁、海合会、新西兰、韩国、瑞士进行自贸谈判或者升级谈判等。在上一轮产能过剩中,通过提升自身竞争力抢占国际市场份额的典型是造船行业。回顾中国造船业近年来的发展脉络,可为当下处理产能过剩问题提供有益镜鉴:
1)造船业初期“大而不强”,周期下行后产能过剩,造船业陷入困境。我国早在2011年就成为第一造船大国,却存在创新能力不强,管理水平与效率低等问题。2015年,我国新承接船舶订单大幅下降,泰州最大的民营造船企业东方重工、温州最大的民营造船企业庄吉船业、浙江知名的民营造船企业正和造船、中国最大的外资造船企业STX(大连)造船,均进入破产重整。这一方面是因为航运低迷、需求不足、产能过剩,国内外市场竞争激烈;另一方面则是我国高技术含量、高附加值船舶制造能力低,难以比拼日韩船企的技术优势。2015年,全国规模以上船舶工业企业1452家,实现主营业务收入7893.8亿元,同比增长1.3%;实现利润总额179亿元,同比下降32.3%,利润率仅2.3%。
3)造船行业转型后,乘风而起。转型时期,中国船舶工业从常规船型向高技术、高附加值船型迈进,在LNG、甲醇动力、氨燃料预留、氢燃料电池等绿色船舶和零碳船舶方面实现技术突破,获取海外订单。2023年,我国造船完工量、新接订单量、手持订单量以载重吨计分别占世界总量的50.2%、66.6%和55.0%,三大主要市场份额指标首次全部超过50%。据中国船舶工业协会数据,2023年中国造船产能利用监测指数(CCI)达到894点,与2022年相比增长17.0%,全年运行持续上行。2023年,全国规模以上船舶工业企业实现主营业务收入6237亿元,同比增长20%;实现利润总额259亿元,同比增长131.7%。
1、 中国正处于结构性转型的关键时期,历史数据的规律对于现实的指导意义或有不足。
2、 若国内财政政策、货币政策力度不及预期,或地方政府债务负担偏重影响政策传导,“稳增长”的效果可能不及预期。
3、 若房地产市场调整压力超预期,可能通过“财富效应”影响消费者信心,并使房企现金流压力,冲击房地产投资。
4、 若海外经济下行超预期,或全球产业链调整风险超预期,可能使全球需求减弱,或中国出口份额下滑,拖累外需表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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